題頭圖： 莫扎特（左上圖）； 約阿希姆·拉夫（右上圖）； 亞歷山大·湯斯曼（左下圖）； 斯坦利·梅耶（右下圖）。 四年前的2018年3月，我寫過一篇介紹捷克作曲家德爾德拉（Franti?ek Drdla, 1868-1944）和他的小提琴曲《回憶》（Souvenir）的文章，文中曾經提到，六十多年前，也就是在我高中時期，正是那首清新雋永、精致優美的《回憶》，與其它類似的許多古典的器樂小作品，引領我踏進了古典音樂的殿堂。而這“類似的許多古典的器樂小作品”中有一首小提琴演奏的、瑞士/德國作曲家約瑟夫·約阿希姆·拉夫（Joseph Joachim Raff, 1822-1882）的《卡伐蒂娜》（Cavatina），這是一首具有如歌的旋律和悠長的氣息的樂曲，雖然只有短短三分多鐘，卻有著不可抗拒的藝術魅力，六十多年來一直深深印刻在我的腦海中無法忘懷。最近，在一個微信音樂公眾平臺上又聽到了這首樂曲，讓我不由地思緒萬千，總想為這首樂曲寫點什么，聊以釋懷。正好近期新冠病毒再一次肆虐申城，為了不給防疫增加麻煩，盡量少出門或不出門，于是便坐下來上網看點資料，寫點文字，與樂友們聊聊《卡伐蒂娜》。 不過，首先要聊的是什么叫《卡伐蒂娜》。 《卡伐蒂娜》是一個意大利文的音樂專業名詞“Cavatina”音譯的中文，是意大利文中“Cavata”的昵稱，“Cavata”的原意為“雕刻”，而“Cavatina”則轉意為“摘要”。它最早是指歌劇或清唱劇中的一種比詠嘆調（Aria）單純的、歌詞也很少反復的抒情獨唱曲。后來，它逐漸泛指一些短小而淺顯的抒情獨唱或器樂獨奏的小曲。例如上面提到的拉夫的那首小提琴曲，還被用在一些作曲家的室內樂作品或大型器樂作品的慢板樂章中。所以，《卡伐蒂娜》和其它許多音樂專業名詞如：《小夜曲》、《進行曲》、《敘事曲》、《幻想曲》、《即興曲》、《隨想曲》等一樣，也是一種音樂體裁，或者說是音樂表現形式中的一種。 接下來聊聊古典音樂史中一些著名的《卡伐蒂娜》。 在十八世紀，在一些歌劇中的宣敘調中出現的詠嘆調部分就有了《卡伐蒂娜》。例如1784年莫扎特創作的著名歌劇《費加羅的婚禮》（Le nozze di Figaro）中男主角費加羅唱的一首很著名的男低音詠嘆調《如果你想跳舞》（Se vuol ballare）就是“卡伐蒂娜”。在這部歌劇的第一幕中，費加羅正在準備與伯爵夫人的女仆蘇珊娜結婚時，發現他的主人阿爾馬維瓦伯爵陰謀想在他們結婚前對新娘行使已廢除的“初夜權”，于是就想了一個計策來捉弄荒淫無恥的伯爵并挫敗他的陰謀。這首詠嘆調唱出了足智多謀的費加羅對智勝伯爵充滿信心和決心。他唱道：“我可是狡黠、狡黠的，......，他自以為很聰明，但他遇到了他的對手，我可以破壞他可能想出的任何詭計?！?792到1793年，貝多芬用這首詠嘆調的主題旋律創作了一首小提琴和鋼琴演奏的《“如果你想跳舞”的十二首變奏曲》（12 Variations on 'Se vuol ballare', WoO 40），將莫扎特的這首詠嘆調中所表現出的費加羅的那種聰明、機智、詼諧、狡黠、對蘇珊娜愛情的堅貞不二和對伯爵的痛恨與鄙視描繪得有聲有色、惟妙惟肖。在歌劇《費加羅的婚禮》中還有一首非常著名的“卡伐蒂娜”，那就是第二幕第一場中伯爵夫人唱的《求愛神給我安慰》（Porgi amor）。莫扎特在這首女高音詠嘆調中，用他嫻熟的作曲技巧將伯爵夫人得知丈夫要強占男仆費加羅的未婚妻蘇珊娜時，既痛不欲生又不能失去理智和丟失高貴優雅形象的復雜心理，表達得淋漓盡致，其中既有遭到丈夫背叛的悲哀，也有因身份“高貴”不能聲張的苦衷。全曲旋律悠長凄婉、層次分明，是歐洲古典歌劇史中最為精彩的詠嘆調之一，也是絕大部分世界著名歌劇女高音歌唱家演出時的保留曲目。此外，十九世紀著名的意大利歌劇大師喬阿基諾·羅西尼（Gioachino Rossini, 1792-1868）在1816年創作的歌劇《塞維利亞的理發師》（Il Barbiere di siviglia）第一幕開始時的一首詠嘆調《在這里，笑在天堂》（Ecco, ridente in cielo）也是著名的“卡伐蒂娜”。這首男高音詠嘆調由偽裝成可憐的學生凌多羅的阿爾瑪維伐伯爵演唱，它的第一段歌詞是這樣的：“在這里，天堂里的歡笑出現了美麗的黎明，你還沒有醒來，你還能這樣睡覺嗎？起來吧，我親愛的希望，來吧，我親愛的偶像?！边@首詠嘆調具有“小夜曲”的風格，非常優美動聽。 到了十九世紀，《卡伐蒂娜》則被泛指一些抒情的短小而淺顯的獨唱或器樂獨奏的小曲。例如上面提到的、后面將會介紹的拉夫的小提琴曲《卡伐蒂娜》。而一些作曲家也將“卡伐蒂娜”作為自己多樂章室內樂作品中的某一樂章的標題。例如貝多芬1825年8月完成的有六個樂章的《降B大調第十三弦樂四重奏》（String Quartet No.13 in B flat major, Op.130），這是一部從冥想到激昂，從軟弱到堅定，情感起伏變化極大的作品，是老貝晚期一部重要的弦樂四重奏，其中的第五樂章“頗富表情的慢板”（Adagio molto espressivo）就用了《卡伐蒂娜》作為標題。這是個用三段體式寫成的樂章，結構單純簡短，洋溢著極為抒情的美感和動人的魅力，其中的第一小提琴所呈示的第一主題，尤為優美。老貝本人對這首《卡伐蒂娜》也頗為得意，他曾這樣說過：“在我筆下從來沒有一首旋律在我身上產生過如此的效果，能讓我自己都深深為之感動?！表槺阏f一句，二十世紀英國作曲家埃德蒙·魯布拉（Edmund Rubbra, 1901-1986），在他1951年創作的《降E大調第二弦樂四重奏》（String Quartet No. 2 in E-flat, Op. 73）中的第三樂章“平靜的柔板”（Adagio tranqui）的標題也是《卡伐蒂娜》。這位曾在雷丁大學（University College, Reading）師從英國著名作曲家霍爾斯特（Gustav Holst, 1874-1934）的作曲家的作品數量很多，其中包括十一部交響曲和大量的宗教音樂。他的作曲風格在二十世紀是屬于比較保守的，在相當程度上受到以拉爾夫·沃恩-威廉斯（Ralph Vaughan-Williams, 1872-1958）、古斯塔夫·霍爾斯特（Gustav Holst, 1874-1934）等為代表的英國民族樂派的影響。這種風格在他的這首《卡伐蒂娜》中也可以明顯聽得出來的。 到了二十世紀，一些作曲家甚至將“卡伐蒂娜”用于大型交響樂作品中，例如英國作曲家沃恩-威廉斯就將他1955年完成的一部短小而基調活潑、樂觀的《D小調第八交響曲》（Symphony No.8 in D major）中的第三樂章“頗富表情的緩板”（Lento espressivo），冠以“卡伐蒂娜”的標題，形象地描繪了這個樂章所具有的對過往人生的沉思和反省的特質，被樂評家說成是晚年的沃恩-威廉斯對他年輕時代創作的《塔利斯主題幻想曲》（Fantasia on a Theme by Thomas Tallis）和《云雀高飛》（The Lark Ascending）的“告別曲”。一位美國樂評家曾注意到，沃恩-威廉斯的這個以《卡伐蒂娜》為題的慢速樂章，其開始時的主題與德國文藝復興后期至巴洛克時代早期的作曲家和管風琴家漢斯·利奧·哈斯勒（Hans Leo Hassler, 1564-1612）所作的耶穌受難贊美詩的“激情合唱”（Passion Chorale）中的《神圣的頭顱》（O Sacred Head）很相似。對此，沃恩-威廉斯在一封信中解釋說：“我多么想在那緩慢的樂章中使用一段大提琴的旋律，我突然想到在大提琴上演奏如同合唱那樣的曲調會是多么美妙，所以，我并非有意要引用那個（即哈斯勒的）旋律，而是將它與我的（旋律）混合在一起，達到了我所希望的效果，對這樣的做法，我真的一點不后悔！” 不過，據我所知，作為器樂曲，當下流行于樂壇的《卡伐蒂娜》大致有以下三首： 一首是猶太血統的法籍波蘭作曲家亞歷山大·湯斯曼（Alexandre Tansman, 1897 -1986）1950年為吉他獨奏所寫的《卡伐蒂娜》（Cavatina），題贈給了西班牙吉他演奏大師安德萊·塞戈維亞（Andrés Segovia, 1897-1983）。同年獲意大利錫耶納（Siena）國際吉他曲比賽一等獎。這部作品原來是由四首樂曲構成的組曲，后來又先后增加了兩首舞曲，所以這四首樂曲有四曲、五曲和六曲等三個不同的版本，不過最終還是以四曲的版本最為流行。這四曲分別是：1）《前奏曲》（Preludio），它采用帶再現的三部曲式，在節奏輕快的伴奏聲部襯托下，主題旋律清麗精巧，讓人想起“魯特琴時期”最流行的風格【注：魯特琴（Lute）也稱琉特琴，是指中世紀到巴洛克時期在歐洲使用的一種曲頸撥弦樂器】；2）《薩拉班德》（Sarabande），也是三部曲式，主題以同音反復與平穩徐緩的節奏，使樂曲顯得十分古樸典雅，抒情色彩濃厚，是一首帶有敘述性且有一點“神秘感”的舞曲【注：“薩拉班德”原是一種莊嚴的西班牙舞曲】；3）《小諧謔曲》（Scherzino），序奏采用震音奏法，樂曲加快速度呈現的主題節奏多變，輕盈歡快，帶有鮮明的舞曲特點。主題反復主音的持續音，經過短小的尾聲，最后在明朗的大調色彩中結束。這首樂曲是用來紀念十九世紀初西班牙杰出的吉他音樂作曲家和吉他演奏大師費爾南多·索爾（Fernando Sor, 1778-1839）的；4）《船歌》（Barcarole），是如歌的小行板，在典型的船歌旋律音型伴奏下，主題悠緩沉重，情緒憂郁愁苦，最后，在纏綿黯淡的氣氛中，輕輕地結束全曲。這首長約十二分鐘的《卡伐蒂娜》組曲在世界吉他樂壇上很是熱門，也是許多吉他愛好者喜愛的一首樂曲。作曲者湯斯曼早年在波蘭華沙學習，第一次世界大戰后遷居巴黎，長期以鋼琴家身份從事音樂活動，並創作電影配樂和爵士樂。其作品主要受新古典主義影響，其最著名的作品就是這首吉他組曲《卡伐蒂娜》。 另一首是由英國電影音樂作曲家斯坦利·梅耶（Stanley Myers, 1930-1993）在1970年創作的一首鋼琴曲《卡伐蒂娜》，成為由英國導演埃里克·提爾（?Eric Till, 1929-）執導的電影《手杖》（?The Walking Stick）中的一首配樂。1978年，在美國著名作曲家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 1932-）的建議下梅耶又將它改編成吉他曲，被用來作為1978年美國導演邁克爾·西米諾（Michael Cimino, 1939-2015）執導的美國越戰題材的電影《獵鹿人》（The Deer Hunter）的主題音樂【注：該片獲得1979年第51屆奧斯卡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獎】。很快，梅耶的這首《卡伐蒂娜》聲名大噪，成為古典吉他音樂通俗曲目中的代表作，也成了他最出名的一首作品。梅耶出生于英國伯明翰（Birmingham），年少時在埃得巴斯頓（Edgbaston）的愛德華國王學校（King Edward's School）接受教育。一生為超過六十部電影編寫過配樂。他的這首《卡伐蒂娜》的樂曲的結構很簡單，它是由A、B、A加上尾奏的三段曲式。相對于曲式上結構的單純，它的和聲則要復雜許多。在A段部分，第一主題的主旋律是以E大調為主，后轉入升C小調，而后的調性變化進行依序為A大調、D大調、升F大調、降B大調、C小調，之后進入B段，此處主旋律轉入低音部，和聲部分則是以大小調的和弦交替出現，升F大調、B小調、降B大凋、降E小調、降E人調、降A小調，最終回到主調E大調。 第三首就是本文一開始就說到的瑞士/德國作曲家約瑟夫·約阿希姆·拉夫的小提琴曲《卡伐蒂娜》。1859年拉夫創作了一部小提琴曲集《六首小品》（Six Pieces, Op.85），這部曲集中的每一首曲子均以音樂體裁命名，即《進行曲》（Marcia）、《田園曲》（Pastorale）、《卡伐蒂娜》（Cavatina）、《小諧謔曲》（Scherzino）、《坎佐納》（Canzone）、《塔蘭泰拉》（Tarantella）。其中的第三首“小行板似的廣板”（Larghetto quasi Andantino），他用《卡伐蒂娜》這一標題，定義了這首優美如歌的器樂小品。這首樂曲采用了三部曲式。一開始用小行板呈現的一個歌唱性的主題，旋律抒情，氣息悠長，具有深沉而細膩的表情色彩，樂曲進入中間部后，伴奏音型保持不變，情緒略顯激動，猶如平靜的湖面微微泛起漣漪。隨后，樂曲開始時的主題在高八度上再次出現，雙弦渾厚飽滿的音色，使這一主題的抒情性更為濃重。最后，在低音區持續不斷的主音漸漸減弱，給人留下無限美好的遐想和回味。拉夫的這首《卡伐蒂娜》自1859年一問世就受到了廣泛的好評，成為他最廣為流傳的一首作品，被樂評家們稱為是一顆閃閃發光的“小寶石”，而這顆“小寶石”，在1882年拉夫去世后的一百六十多年后的今天依然閃爍出耀眼的光芒，同時，也正是靠著這顆“小寶石”，讓拉夫這位作曲家的名字能一直存活到今天。正如至今還活躍在世界樂壇上的著名以色列裔美國小提琴大師伊扎克·帕爾曼（Itzhak Perlman, 1945-）所說，正是像拉夫的《卡伐蒂娜》這樣的“小寶石”式的作品才是真正適合在小提琴上傳遞的“音樂語言”。當人們聆聽這位大師演奏的這首《卡伐蒂娜》時，立刻就會明白這首作品所特有的魅力是無與倫比的。 關于《卡伐蒂娜》就閑聊到這里了。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莫扎特歌劇《費加羅的婚禮》中的費加羅的詠嘆調《如果你想跳舞》：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NTg0NjczNTY1Mg==.html?spm=a2h0c.8166622.PhoneSokuUgc_1.dtitle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貝多芬的《“如果你想跳舞”的十二首變奏曲》： http://www.kuwo.cn/play_detail/58911635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莫扎特歌劇《費加羅的婚禮》中的伯爵夫人的詠嘆調《求愛神給我安慰》：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NDAyNzE3NTA0NA==.html?spm=a2h0c.8166622.PhoneSokuUgc_2.dtitle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羅西尼的歌劇《塞維利亞的理發師》中的阿爾瑪維伐伯爵的詠嘆調《在這里，笑在天堂》：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jExMDUyMzky.html?spm=a2h0c.8166622.PhoneSokuUgc_2.dscreenshot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貝多芬的《第13號弦樂四重奏第五樂章》中的《卡伐蒂娜》：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xP4y177SL?p=1&share_medium=android&share_plat=android&share_session_id=08f9e88c-67e1-4fb6-b27e-36a11c84db4c&share_source=WEIXIN&share_tag=s_i×tamp=1647332585&unique_k=IUDdTzh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亞歷山大·湯斯曼的《卡伐蒂娜》組曲：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TMyMDIxOTcyOA==.html?spm=a2h0c.8166622.PhoneSokuUgc_18.dtitle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斯坦利·梅耶創作的電影《獵鹿人》配樂中的《卡伐蒂娜》：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cx411d7KY?p=1&share_medium=android&share_plat=android&share_session_id=b0965d4d-ab0b-4cf3-add9-47811438b976&share_source=WEIXIN&share_tag=s_i×tamp=1647331956&unique_k=hr4AW5u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美國著名小提琴大師帕爾曼演奏的約瑟夫·約阿希姆·拉夫的《卡伐蒂娜》： https://mp.weixin.qq.com/s/7uoUlJ55EQPl80n-SkQK4w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小提琴和樂隊演奏的約瑟夫·約阿希姆·拉夫的《卡伐蒂娜》： https://v.qq.com/x/page/h0713axyib2.html?spm=a2h0c.8166622.PhoneSokuUgc_2.dtit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