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22-04-16 上午 /閱讀:1258 /評論:11
題頭圖: 在宅院內天井中的黃楊樹下(上左圖); 位于無錫老城東北角的圓通路(上中圖); 站在宅院客廳門前臺階上的兄弟姐妹們(上右圖); 1994年拆遷前的圓通路18號外觀(下左圖); 1994年拆遷前的圓通路18號內的二層樓房(下右圖)。 在無錫老城的東北角,隔著依偎在公花園東側的盛巷,有一條南北走向、略呈弧形、并不太長的石子鋪設的整潔寬暢的馬路,那就是現今已不復存在的圓通路。在它的中部東側有一條與其相交、東西走向的小路,名為映山河。在圓通路與映山河西口交界處的北側,是一座具有民國初年特色的二層樓宅院。它坐北向南,正門開在映山河一側,在圓通路上有一后門,這就是圓通路18號。從能記事起一直到1959年高中畢業,我就是在這里度過的?,F在這座老宅已經不存在了,但我晚上還經常能夢到它。在這座宅院里留有我成長的印記,有我終生難忘的小伙伴,有我美好童年的點滴記憶。 宅院的前廈是門廈,從大門進去有個門廳,兩側各有一間平房作為門房,后面有扇可以關閉的木門。過了木門就是一個面積不大但很精致的、鋪設著花磚的天井,它的東西兩側各有一亇小花圃,分別種了一棵黃楊樹。天井的東南角還有一口水井。穿過天井就是一幢寬敞的五開間的二層樓房,樓下中間是三開間鋪著大方青磚的客廳,廳門上鑲嵌著彩色玻璃,客廳東西兩側是廂房。樓房后面有一個小花園,大小兩間廚房位于花園的東西兩側,花園的西北角就是開在園通路上的后門。這個宅院朝南正門的門牌是西映山河1號,朝西后門的門牌是圓通路18號。后來因為門廈住了人家,將朝南的正門關掉了,整幢樓的住戶們都從后門進出,所以這座宅院就稱為圓通路18號。宅院的業主姓華,是我四嬸嬸娘家的產業。 父親在1941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在上海去世后,母親一人帶著八亇孩子在上海難以維持生計,遂于1944年拖兒帶女舉家遷回老家無錫。但我們在無錫城里沒有自己的房子,只能在親戚家借住,幾經轉輾,最后住進了圓通路18號。 記得剛住進這座宅院時,我才五歲左右,懵懂無知,不知外面世道的混亂變遷,也不知家里生活的艱難困頓,整天只是享受著母親的溺愛和哥哥姐姐們的寵愛。那時我的大哥和二哥已經讀中學,在我眼里他們已經是大人了。二哥從小就很細心體貼,他在家的時候總會抱著我逗我玩,幫我穿衣服,夏天幫我洗澡等等。大哥放學回家會把我兩手一拎,膝蓋一彎,讓我踏著他的腿爬到他肩上,他就扛著我在房間里兜圈。更讓我高興的是大哥的很多同學經常會到我家來玩,一起唱歌、跳舞、討論問題,他們來了家里就熱鬧了。 那時,大哥還在無錫私立輔仁中學讀高中(48屆)。1947-49年間在輔仁中學任音樂老師的張養生老師是1939年就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地下黨員,也是中共無錫地下黨的青委負責人。在學校里,他教學生們唱革命歌曲,排革命話劇,組織課外活動等,引導學生們追求真理,追求民主和自由。正是在他的引導下不少學生參加了地下黨外圍組織的各種社團活動。記得當時聽他們說過有個叫“劇九團”的不知是不是這種社團,后來才知道大哥的同學中有幾位當時就已秘密參加了中共地下黨了。我不知道他們怎么會來我家里活動的,也許是因為那時我們家有一個比較寬敞的大廳,而我母親也很歡迎他們來家,對他們很好,他們說我母親是“大家姆媽”。也可能是因為我家旁邊就是當年的憲兵隊,“燈下黑”。當看到經常有一批年輕人在我家出出進進,憲兵隊曾派人來查看過,但看到的只是一些學生在大廳里唱小調,跳舞,嘻鬧,沒有發現什么“不當行為”,也就不懷疑了,以后也不來管了。我不知道當時他們在聚會時有沒有什么“秘密活動”,只記得他們唱的是“義勇軍進行曲”,“松花江上”,“嘉陵江上”,“河邊對口唱”,“你這個壞東西”等等革命歌曲和針砭時弊的進步歌曲。我那時根本不懂他們唱的是什么,對歌詞也一點不理解,但也會跟著他們唱,跟著他們跳,粗著嗓子唱“我的家…”,和哥哥姐姐嘻鬧對唱“鄭老三,我問你…”把“…敵人的…”唱成“…的鈴鈴…”。他們也很喜歡我,經常逗我,陪我玩。至今我還記得這些大哥哥大姐姐們的名字。后來因為這家的房東要回來住,要我們搬到前廈門房去,因為地方小了,而且有許多不便,他們就不來活動了。 不久,房東,也就是我四嬸的娘家妹妹(我跟著四叔的兒子稱呼她三阿姨)一家,回到宅院來了,住進了樓下的西廂房;東廂房住的是我一位遠房堂姐的舅舅一家(姓顧,是顧憲成的后代,我跟著堂姐稱他舅舅)。后來陸續又有幾家房客租住進來,樓上樓下都住滿了。三阿姨、舅舅家和我們家三家的孩子年齡都差不多,成了一伙玩伴,在空閑時或假期中,我們一起玩,看小人書,做游戲等。晚上我跟在男孩子們的身后去花園亂磚堆里捉蟋蟀,或在園子里抓螢火蟲。他們將抓到的螢火蟲放在小玻璃瓶子里給我拿著玩,看著那些在瓶子里發出一閃一閃亮光的螢火蟲,我非常開心,舉著瓶子跟在他們后邊一邊跑一邊唱著“螢火蟲,點燈籠,飛到西,飛到東…”。暑假期間,每當太陽落山,白天的暑熱漸漸退后,幾個歲數大點的孩子會吊出一桶桶涼涼的井水潑在天井的花磚地上,我們這些歲數小點的孩子就洗好澡,吃過晚飯后,搬著小凳子聚在地面已是涼涼的天井里乘涼。天井的圍墻很高,我們有點像“坐井觀天”。天色漸漸暗下來,仰頭遙望著漆黑深邃的夜空,點點星星在向我們眨眼,我們學著識別哪里是銀河,爭著指哪顆是牛郎星,哪顆是織女星,北斗七星應該在哪里等等,有時還會爭吵個不亦樂乎!但大多數時間是大人或稍微大點的孩子給大家講故事,猜成語,說笑話,講解民俗諺語等等。顧家舅舅給我們講的故事最多,什么田螺姑娘,豬八戒,孫悟空,小和尚…等等,可惜現在大多已記不起來了。我們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聽,直到瞌睡蟲襲來,才戀戀不舍地回到房間里睡覺。有時候家里買了西瓜,哥哥姐姐就會拿個網兜裝好,下面掛個斧頭,沉到水井里,等到聽完故事回到家里,取出來一家人圍著圓桌吃“井涼西瓜”,咽下那涼涼的甜甜的西瓜汁,真是從嘴里一直甜到心里!在這宅院里幾家人聚在一起的那些“納涼時刻”在我的腦海中留下了深深的記憶,至今不忘。它不僅讓我在炎熱的夏天度過了美好的時光,還在不知不覺中學到了不少新知識,開闊了眼界,也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 我母親一人艱難地支撐著我們這個家,回到無錫后她做過代課老師,做過縫紉工,每天都非常辛苦,為的是掙些微薄的工資來養活我們。她不僅要讓孩子們吃飽穿暖,還要把我們收拾得整整齊齊。大孩子的衣服嫌小了或者穿破了,她就拆開修改了給小的穿,讓我們要保持端端正正的儀表,更要我們自立自強、堂堂正正的做人。她對我們的教育非常嚴格,尤其是對我們的學業抓得很緊,要求也很高。搬到宅院的前廈后,前廈的門廳就成了我們家的“大廳”了,中間放了張黑色的大園桌,這是我們家吃飯和做功課的場所。吃過晚飯,收拾好碗筷,擦干凈桌子,我們兄弟姐妹就各自拿來書包坐在園桌邊做作業。吊在園桌上方的一盞電燈,照著圍坐在園桌邊的小腦袋,也照亮了攤在桌上的課本和作業本??粗绺缃憬銈冋J真學習的樣子,我也不敢偷懶,每天的功課都要學會弄懂,每天的作業都要認真仔細完成,慢慢就成了習慣。有時我們還要比賽誰寫得快,誰做得好,還會互相檢查。大家都完成作業后,我們就可以一起唱歌、做游戲。我特別喜歡這樣的學習環境,也特別享受那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氛圍。母親看到我們兄妹們這樣和睦這樣努力,也很欣慰。每當我們取得了好成績,她會從原來已經很緊張的生活費里拿出一些零錢,讓我哥哥去盛巷的仁號炒貨店買一小包長生果回來,一家人圍著園桌開開心心的剝著吃,雖然每人只能分到一小把,但感到粒粒都是那么香甜,這情景雖然已經過去七十多年了,但至今我仍然記得當年那溫馨的場面,那幸福的模樣。 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們都慢慢長大了,但家里的經濟狀況卻越來越窘迫,為減輕家里的負擔,早點參加工作掙錢養家,大哥高中還沒畢業就經朋友介紹去了武漢讀武昌海事學校。1949年武漢剛解放不久,國民黨的飛機轟炸武昌,我大哥還被炸傷,至今他的膝關節里還留有一小片彈片。二哥也是高中還沒讀完就去了蘇州,1949年蘇州剛解放就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隨軍南下。1950年底,當時還在輔仁中學讀高中的三哥也在參軍參干的熱潮中參加了軍政干校,成了重慶西南軍區通信學校的學員,進軍大西南了。后來,政府照顧軍屬,母親有了固定的工作,在家的幾位哥哥姐姐們也相繼離家去外地求學、工作。 1959年8月,在被北京的大學錄取后,已快十八歲的我懷著無限的留戀,也離開了這座至今還讓我魂牽夢縈的宅院 --- 圓通路18號!
母親,兄長言教身教,帶出了一個優秀的人才。我高中畢業時我們班上同學告訴大家,初中班上的同學鄭振世錄取在中國醫科大學,說是八年制學校。大家感到鄭振世很了不起。
此文行云流水,親切自然,讀者感同身受,那和睦的一家,艱辛的慈母,溫馨的童年;那星空,熒火蟲,井涼西瓜,燈下圓桌上的書包……佳作似幽蘭,時時浮暗香。 束硯 2022年4月16日
生活的真實最感人,因為每個人從小到大都是從生活中走出來的,忘不了??!歷史不就是過去發生的那些事嗎?有滋有味的本色文章,讀到的太少了。文風,重在引導。
文鳳,具有鮮明的時代烙印,是社會精神風貌的一甬??疵刻煨侣劶埳系奈恼?,真的不覺得怎么樣,這也是一部份人不愿看它的原因之一,覺得天天太老湯氣。
文章耐讀,很少見了,支持多寫!
口述史受歡迎,因為好讀,給人以真實感,應當提倡。
我們這代人,更多的記憶是經歷的連綿不斷的政治運動,跟隨父輩上山下鄉,支援三線建設,文革中造反、串連、打派仗……至今歷歷在目,可以含著淚水講上三天三夜。但想講,又覺得不好講,、只好時常出現在夢中……
那個時候的老百姓很樸實,一是希望國家好,政府多為百姓著想,少于預百姓的生活;二是百姓能安居樂業,讓他們過自己自在的生活;三是百業興旺,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四是與各國人民友好相處,守望相助;五是政府官員廉潔奉公,依法辦事,為民服務;六是人人有同情心,有困難者眾人相助……能領導大家做到這幾點,人民自然就會給他樹碑立傳!因為這是做出來的,不是靠人耍嘴皮能成功的。我看百姓現在想的仍然是這些……
說到張養生老師,頓然生出很多感慨。他是位多好的老師和革命同志呀。而他在“文革”中卻吃足了苦頭。聯想到一段極好聽的話:“既有民主,又有集中;既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那種局面,不知何時才能在黨內生活中真的見到?難道這是政治細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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